(5)-《漂亮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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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击剑表演

    第二天,杜洛瓦到报馆找到布瓦勒纳说:“亲爱的朋友,最近老是有人叫我弗雷斯蒂埃,他们觉得很有意思,但是我觉得很无聊,我想请你帮我和大家说一下,如果有人再开这种玩笑的话,我就要扇他的耳光了。他们应该想一想如果要是因为这个导致最后发生了决斗是不是值得。我找你,不仅因为你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你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不致造成什么不快,还有就是因为你是我上次决斗的证人。”

    布瓦勒纳答应照他说的做。

    杜洛瓦说完就出去办事了,一个小时后他回到报馆,已经没有人叫他弗雷斯蒂埃了。

    傍晚回到家的时候,他听到了客厅有女人的声音,于是他问仆人那个人是谁。

    “瓦尔特夫人和德·马莱尔夫人。”仆人回答说。

    杜洛瓦不由得有点紧张了,但是当他打开客厅的门以后,心里嘀咕道:“嘿,这有什么呢?”

    克洛蒂尔德正站在壁炉边,由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杜洛瓦感觉到一见到他的时候,她的面色变得有点苍白;他先向瓦尔特夫人和她的两个像哨兵一样站着的女儿欠身致意,然后转过了身,接住了克洛蒂尔德伸出的手,情深意长地握住了,那样子好像在说:“我还是那么爱你。”看到这样,她也使劲地和他握了握手。

    杜洛瓦说:“这离我们上次分开已经很久了吧?你好吗?”

    克洛蒂尔德悠然地回答说:“很好,你呢?我的漂亮朋友?”

    她转过身来问玛德莱娜:“你同意我仍旧这么叫他吗?”

    “当然可以啦。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没有意见的。”

    这句话里似乎还有更深的含义似的。

    瓦尔特夫人告诉大家,光棍雅克·里瓦尔将要在他寓所的地下室里举行一场盛大的魔术表演,而且还邀请了很多贵妇人来看,最后她说:“这场表演肯定有意思,但是很遗憾,我的丈夫那天有事要办,所以没人和我一起看。”

    杜洛瓦于是挺身而出,说到时可以和她们一起去,瓦尔特夫人高兴地答应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和我的女儿都不知怎么感谢你了。”

    杜洛瓦看了一下瓦尔特夫人的小女儿,他心里想着:“小苏珊长得太好了,一眼看上去,姑娘头发金黄,就像个布娃娃,个子虽然矮了点,可模样清秀,她的身腰很纤细,大腿和胸脯也已经发育健全了,小脸蛋上那蓝色的大眼睛就像是一位出色的画家用画笔特意画出来的;还有,她皮肤嫩白,光洁无瑕,松软的头发自然地蓬起,就像小女孩经常抱着的布娃娃的头发一样,可是那些女孩通常还没有她们怀里的布娃娃高。

    “她的姐姐罗莎的身材和相貌都没有特别动人的地方,可以说很不引人注目,看来也很少有人会答理她的。”

    她们的母亲跟对杜洛瓦说:“我们明天下午四点在家等你,拜托您了。”

    “夫人,您就放心吧。”杜洛瓦说。

    瓦尔特人走了以后,德·马莱尔夫人也站起来告辞说:“再见了,我的漂亮朋友。”

    她紧紧地抓住了杜洛瓦的手不肯放下,杜洛瓦对他那些尽在不言中的话语十分感动,他又为这个放荡不羁又可能真的喜欢他的女人点燃了旧日的情火了。

    “我明天就去看她。”杜洛瓦心中想着。

    客厅现在就他们夫妻俩了,玛德莱娜两眼直视着他,忽然朗声大笑说:“你知道吗?瓦尔特夫人对你很有好感.”

    “你说什么呢?”杜洛瓦一脸狐疑。

    “本来就是这样,我说得没错,她和我提起你的时候,出现了对她来说少有的眉飞色舞的表情。她还说,以后自己未来的两个的女婿都要和你一样……不过如果是她的话,这些都没什么了。”

    杜洛瓦还是不明白:“都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啊?”玛德莱娜很自信地说,“瓦尔特夫人一向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她也从来都没有给人们留下什么话柄,她简直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你也和我一样清楚她丈夫的情况的,而她和她的丈夫却不一样,因为嫁给这个犹太人,她吃了不少苦。但依然对她丈夫非常的忠贞。”

    “啊?!”杜洛瓦很惊讶,“我原来以为她也是犹太人呢。”

    “你是说她啊?哪里是啊?玛德莱娜教堂每次有慈善活动的时候,她都是大施主,她的婚礼也是按照天主教的形式举行的;是她丈夫假装对她进行了洗礼,还是教会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记不清楚了。”

    “是这样啊?这样的话,她……她看得起我了?”杜洛瓦问道。

    “是啊,如果你要是还没结婚的话,我都会劝你向她女儿苏珊求婚的,当然不会是罗莎。”

    “可是她本人不是也很好吗?”杜洛瓦摸着自己的胡子问。

    玛德莱娜终于忍不住了:“我不会担心你去打扰这个女人的,她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要是前几年的话可就难说了。”

    “我会娶苏珊?……”杜洛瓦心里想。于是立刻马上问道:“怎么可能的事儿?她爸会要我这样的女婿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他却还是决定今后仔细留意瓦尔特夫人对他的态度,至于能不能得到好处,他就没去想过。

    一个晚上,他都沉湎在和克洛蒂尔德夫人那段让他难以忘怀的、销魂蚀骨的往事中,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她的温柔体贴、恰当的举止和他们在城中逛街的情景,所以,他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明天要去看看这个大好人,是的,明天一定要去。”

    第二天午饭后,他就去了韦尔纳街,给他开门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女仆。

    “先生,你最近好吗?”女仆问道,态度很随意,就像是小门小户的仆人那样。

    “我很好。”杜洛瓦说。

    客厅有人在很不熟练地在用钢琴练习音阶,杜洛瓦走过去,看到那个人是罗琳娜,他本来以为她会跑过来很热烈地亲吻他的。可是她却站起来,像个大人一样,庄重而正经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后,就板着脸走了出去。

    看到她那好像受到侮辱的成年女人一样的神色,杜洛瓦觉得很奇怪,这时她母亲来了,杜洛瓦走过去亲吻了一下并说道:“我很想你。”

    “我也是。”对方说。

    他们坐下来对视而笑,他们内心都有一种抱住彼此然后狂吻一阵的念头:“亲爱的小罗克,我爱你。”

    “我也是。”

    “这么说……你不会再怪我了?”

    “呃……我不怪了,开始我很痛苦,后来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的,而且我也知道你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不敢来,我不知道你会怎样对待我,其实我每天都在想你。还有,罗琳娜怎么啦?她看到了我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气冲冲地走了。”

    “我也不知道,你结婚以后他就不喜欢我们在她面前提到你,我想这是嫉妒吧。”

    “这是哪跟哪呢?”

    “就是这样的啊,她已经改叫你弗雷斯蒂埃先生了。”

    杜洛瓦羞得面红耳赤,把身子朝她那里移了一下,说:“让我吻吻你。”

    克洛蒂尔德就把嘴凑了过去。

    杜洛瓦问她:“我们下次在哪里见面呢?”

    “在君士坦丁堡街吧。”

    “啊?那个房子还空在那儿呀?”

    “是啊,我没有把它退了。”

    “你没有退啊。”

    “是,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杜洛瓦为这个女人深爱他的初衷没有改变而感到欣喜和荣耀。

    “我很爱你,”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接着又问,“你丈夫最近好吗?”

    “他很好,回来待了一个多月,前天才走。”

    杜洛瓦忍不住笑了:“他走得太是时候了。”

    “是太巧了,”克洛蒂尔德很天真地说,“就算他在也没关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说的是。其实,你丈夫很讨人喜欢的。”

    克洛蒂尔德问他:“你呢,你现在过得怎样啊?”

    “不好也不坏,我和妻子只不过是合伙人的关系罢了。”

    “就这样吗?”

    “是啊……感情的话……”

    “我知道,不过她也是好人啊。”

    “是啊。可是我对她一点儿激情也没有。”

    他又往她靠近了一点儿:“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呢?”

    “你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

    “好吧,明天下午两点好吗?”

    “就下午两点。”

    他站起来准备走,但又欲言又止:“你知道吗,君士坦丁堡街的那个房子,我看还是我来租吧,我不再希望你来交房租了。”

    克洛蒂尔德深情地吻了一下他的那双手:“随你便,只要能把我们见面的房子保住就成。”

    于是,杜洛瓦无比欣慰地离开了。

    走到一家照相馆的时候,他看到了橱窗里放着一帧女人的相片,细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那样子很像瓦尔特夫人,于是在心中想着:“其实她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原来我怎么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啊,现在我很想知道星期四她会怎样对待我。”

    一边走一边很开心地搓着手,他为自己在各方面的成功而感到高兴。像他这样干练的男人在成功的时候,在心底总是会有一种难以表达的喜悦心情:一方面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另一方面就是女性的柔情所引起的渴求,也在感官上得到了满足。

    星期四的时候,他问自己的妻子:“你不去看里瓦尔搞的剑术表演吗?”

    “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所以我不去,我要去众议院。”

    天气很好,杜洛瓦叫了一辆敞篷车去接瓦尔特夫人。

    看到瓦尔特夫人的时候,他不觉惊叹她的年轻貌美,她穿着浅色衣裙,前胸上方袒露。她那沉甸甸的乳房在金色的花边下起伏不定。杜洛瓦觉得今天的她实在是娇艳非常,让人魂酥骨软。她沉着的举止显出母亲的那副安然,她的话题都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小事,可是思路很清晰,言语一点儿都不偏激。

    她的女儿苏珊一身色彩鲜艳的粉红装饰,她是那样光彩照人,就像是瓦托瓦托:18世纪法国著名画家。的一幅新作一样,而她的姐姐罗莎就像是陪着这位千金的女教师。

    里瓦尔寓所的马车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杜洛瓦让瓦尔特夫人挽着他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为赈济巴黎第六区的孤儿,才组织了这次的剑术表演,而且还是和《法兰西生活报》有一定联系的参众两院议员的妻子们发起的。

    瓦尔特夫人虽然同意带她的两个女儿来,却不愿做募捐的主持人。她一般都会在教会的慈善活动中挂个名,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虔诚,而是觉得既然嫁给了犹太人,一言一行就该保持一个教徒的样子,但里瓦尔这次组织的表演,却好像有点共和的味道似的,矛头好像要指向教会。

    三个星期以来,不同倾向的各大报刊都刊登了一条消息:“我们慷慨杰出的同事雅克·里瓦尔最近提出这样的想法,那就是为了接济在巴黎第六区的孤儿,在他们那漂亮的练习厅里,举办一次大型的剑术表演。”

    “请柬由著名众议员拉洛瓦涅、勒蒙泰尔、里索兰和拉罗舍·马蒂厄、佩塞罗尔、菲尔曼的夫人负责寄发;表演期间募捐会开始,募捐所得费用会马上交给第六区的区长或者代表。”

    这段文字,是雅克·里瓦尔为了展示其才能想出来的。

    现在雅克·里瓦尔在寓所的门口迎接客人,里面有冷饮和茶点,那些开支都是从募捐所得里扣除的。

    他很有礼貌地指着通往表演厅和练习场的地下室的楼梯对客人说:“请往下走,夫人们,剑术表演将在地下室进行。”

    之后,看见报馆经理的妻子已经来了,便快步跑过去迎上,握住杜洛瓦的手说:“你好,漂亮朋友。”

    杜洛瓦很惊奇地看着他:“这是谁告诉你的?”

    “身边的瓦尔特夫人啊。”里瓦尔急忙说,“我觉得这样叫你很贴切。”

    瓦尔特夫人红着脸说:“是啊,不得不承认,如果我能和您再熟悉一点儿的话,我也会和小罗琳娜一样,叫您漂亮朋友的。”

    “这个称呼对你来说太合适了。”

    杜洛瓦说:“既然这样的话,你就这样叫吧。”

    瓦尔特夫人垂下眼帘说:“不好吧,我们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

    “不致永远都这样吧,”杜·洛瓦说,“我们有一天会像那样的。”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在狭窄的楼梯口前,为了让瓦尔特夫人先下去,杜洛瓦闪到了一边;这里点着一盏煤气灯,从那明媚的阳光下走进这昏暗的地下室来,在螺旋形楼梯下的地下室显得阴森森的,还有一种地下室所特有的味道,这里又闷热又潮湿,虽然为了这次剑术表演的进行,四周的墙壁都已经擦拭过了,可依然没有把霉味掩盖住。此外,空气中还弥漫着在宗教仪式上常见的安息香的香味,以及女士们身上散发的各种香水的气味,如马鞭草香、鸢尾根香和紫罗兰香。

    一眼望去,这里都是黑压压的人,嘈杂声震耳欲聋。

    整个地下室都点着煤气彩灯和纸糊的灯笼,斑驳的石壁旁放着厚厚的枝叶。灯具就藏在这些树叶后面,所以人们看到的,不过是一些树枝罢了。

    天花板上用蕨类植物点缀,地上则铺满了树叶和鲜花。

    这些布置匠心独运,情趣高调。大厅深处的比赛台两边各有一排座位,那是为裁判准备的。

    大厅的左右放着十排座位,那里可以坐下两百多人,可是被邀请的宾客却有四百多人。

    在比赛台的前面,面向观众站着一些身穿击剑服的年轻选手,那些年轻人都身材瘦削、手臂和腿都很长,嘴角蓄着胡须,胸膛挺起。他们当中,有的是剑术名师,有的是业余的,但都在剑坛上小有名气。他们身边站着一些衣着华丽的男士,他们有的是年轻人,有的已经是老者了,他们正和那些准备比赛的年轻人在亲密地说着什么。他们站在那里,很显然希望能够得到注意,被别人认出来。虽然他们没有穿击剑服,但是还是可以看出他们是击剑方面的行家里手。

    那些女士差不多要坐满长凳了,她们的衣服摩擦声和说话声根本停不下来,和平时在剧场看戏一样,她们都在用扇子在这闷热的地下室里驱除热意,有的还趁机起哄:“我要杏仁露、柠檬水和啤酒。”

    杜洛瓦看到瓦尔特母女已经坐在为她们准备的第一排座位上了,也就打算走了,于是说道:“我该走了,这些位置不是为男人准备的。”

    瓦尔特夫人想了一会儿说:“我不希望你走,我还要你说说那些击剑手呢,如果你站在这里的话,是不会妨碍任何人的。”

    杜洛瓦没有说话。

    她那温柔的大眼看着他,说:“可以吗?漂亮朋友……先生……您就留在这里好吗……我们需要你。”

    杜洛瓦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夫人,我很荣幸。”

    大家都在赞美这个大厅:“这个大厅太好了,很有意思。”

    杜洛瓦是忘不了这个拱形的大厅的,他曾经在那次决斗之前在这里待了一个上午,那时在大厅的尽头放着一个白纸板的模拟人像,那大大的眼睛很吓人。

    里瓦尔在楼梯口忽然说道:“各位,比赛马上开始。”

    六个男士身着紧身衣昂首阔步在裁判席上坐下了。

    大家都在说他们的名字,那个个头不高胡须很短很密的,是裁判长雷纳尔迪将军,另一个身材高大、已经谢顶却还留着长胡子的老人是画家约塞芬·卢德,三个衣着华丽、风度翩翩的青年分别是马泰奥·德·于雅、西蒙·拉孟塞尔和皮埃尔·德·卡尔文,最后那个是剑术师加斯帕尔·梅勒隆。

    在大厅的两边各有一个牌子,右边的写着:克莱夫克尔先生;左边的写着:普律莫先生。

    两个人都是二级剑术师的高手,他们带着军人般的严肃表情,迈着略带僵硬的步伐登上了比赛台,按照规定行了‘交战礼’后,就交起手来了。由于身穿帆布击剑服,又带了白色护肘皮套,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古代士兵模样的小丑,为了供人取乐而在那里你来我往地打个不停。

    大厅里每当有人喊击中的时候,裁判们都会把头伸出去很在行地看看。大家看到的,不过是两个像木偶一样的人伸着胳膊在那里跳来跳去,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大家还是很高兴,尽管这两个人的动作并不优美,而且还很滑稽,让大家都不由得想起新年大街上卖的那种打打闹闹的小木偶。

    第二场比赛是普朗东先生和卡拉平先生,他们分别是民间剑术师和军队中的教官。他们一个矮得让人难以接受,一个又胖得像用肠衣制成的气球,好像一剑下去,立刻就会瘪了。看到他们那滑稽的身材,大家都笑起来,普朗东动作敏捷,进退自如。卡拉平只是挥舞着他的手臂,因为他太胖了,所以他很难移动自己的身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过会儿,他就会单膝前屈,带着自己沉重的身躯猛刺过去,那感觉就像成败在此一举似的;但接下来,如果想站起来的话,却是很吃力的。在行的人都说他的招式很严密,让对手没有缝隙可以钻,观众都信以为真,对他赞赏不已。

    接下来,是波里雍先生和拉帕尔姆先生。前者为职业剑术师,后者为业余选手,他们一开始就打斗得非常激烈,发疯似的你追我赶,逼得裁判都搬着桌子躲开了,他们一会儿打到左边,一会儿又打到右边。如果一个向前逼近的话,另一个就纵身一跳,向后退去。女士们时而为他们趣味横生的后退大笑,时而为他们凶猛的冲刺而提心吊胆。但有一个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似乎觉得这场比赛不够过瘾,就对他们说“你们别太累了,下来吧”的时候,观众都被弄得很扫兴、嘘声四起,裁判们对他们比赛的评论是:“比赛卖力,功夫不够。”

    上半场的最后一场比赛的是雅克·里瓦尔同比利时著名剑术师莱贝格。里瓦尔一出场就受到女士们的赏识,他相貌不凡、长短合度,步伐轻盈而且身手矫捷,他的一招一式都比前面几位参赛者更优雅。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他的动作都是那么潇洒,那么令人心旷神怡,这和他的对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因为后者虽然也表现得很英勇,但不免落于俗套。

    “这个人看上去很有教养。”有人说。

    当里瓦尔最后赢了这场比赛的时候,大厅里掌声一片。

    接着,地下室上面忽然传来奇怪的跺脚声和笑声,观众被弄得坐立难安。很显然是两百来位应邀前来观看的客人,因为无法下来而在起哄,仅在那螺旋的地下室楼梯上就因为有五十多个男人站在那里,而让大厅变得更加的闷热难耐。有些人要求透透气,有些人要求喝水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时刚才那些爱闹的人高声叫道:“我们要杏仁露、柠檬水和啤酒。”那尖叫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里瓦尔穿着击剑服满面通红地跑过来说:“我马上叫人拿冷饮来。”

    说完他就匆匆跑到了楼梯口,由于挤了太多人无法通过,他只好喊道:“快给这些女士拿冰水来。”

    这五十多个人也跟说喊:“快给这些女士拿冰水来。”

    最后终于有人把水送到楼梯口,可是还没有来得及传到下面,杯子就已经空了,因为水在传递过程中被人喝光了。

    一个人喊着:“这样下去会憋死人的,赶紧比赛,早点儿散了吧。”

    “募捐还没有开始呢。”又有一个人说。

    “募捐……募捐……募捐……”大家叫道,虽然看上去都气喘吁吁的,可仍然很欢快。

    于是六个女士就在长凳间走来走去,不时能够听到银币掷入钱袋的清脆响声。

    杜洛瓦已经把在场所有的名人都给瓦尔特夫人进行了介绍。不用说,他们都是社交名流和各大报社的记者,他们凭着自己老牌记者的经历,都看不起《法兰西生活报》,他们一直对这个报刊的相关事务持保留态度。众所周知,这种作为内阁和金融巨子联手的秘密交易刊物,只要内阁倒台,那这种刊物也就随之不见了,这种事情他们见得太多了。除了他们,在场的还有几个喜欢运动的画家和雕塑家,还有一位是大家都在议论的,号称有法兰西学院院士头衔的诗人,还有几位音乐家和很多外国的贵族。杜洛瓦提到这些贵族的时候,都会在他们的名字后面加上“阔佬”这两个字,他说这是从英国人那里学来的,因为他看见他们的名片上印有esqesq,英语esquire的缩写,表示对男人的敬称。

    这时,有人向他问好:“您好,亲爱的朋友。”杜·洛瓦一看是沃德雷克伯爵,他立刻向那些女士说了声失陪,就过去跟他握手。

    过了一会儿,杜洛瓦又回到瓦尔特夫人那里,对她说:“沃德雷克很非凡,到底是出身不同的人啊。”

    瓦尔特夫人没有接他的话,她显得有点累而且呼吸不定,胸脯一起一伏,这引起了杜洛瓦的注意。他们的目光常常接触到哪里,杜洛瓦发现这个“老板娘”的目光变得慌乱,已经有些心神不定了,一看到他的眼光她就立即避开。他心里估摸着:“看她现在的这个样……是因为我吗?”

    几个女士从他们的旁边走过,手里拿着装满金币和银币的袋子,这时台下又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下一个表演的节目。于是裁判们都回到了座位上,大家都在等待着。

    这是个特别的节目,不久,两个女击剑手拿着剑走上了比赛台,她们穿着深蓝的运动衫和刚过膝的短裙,因为胸前的护甲太厚了,所以她们要一直仰着脖子。她们年轻又漂亮,微笑着向台下的观众施礼,台下的观众都为这两个女孩的出现报以热烈的掌声。

    之后,她们在大家的议论声和笑声中开始了比赛。

    裁判们都微笑着为她们的比赛叫好。

    观众也为两位年轻的女子那娴熟的表演喝彩。不光是男人心旌摇曳,就连女人都对她们兴致大增。因为之前在巴黎看到的,都只是咖啡馆的女郎唱的歌剧,那些都是装模作样、附庸风雅的,未免有些低俗下流,可今天的表演却让她们大开了眼界。

    观众都为击剑手的每一次进击而喜悦,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她们最为留意的,并不是她们的剑术,而是击剑手转过身去时,所看到的她们丰腴的后背,每到那个时候,他们都张着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们比赛结束后,大厅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接着是表演战刀,可是已经没人看了,因为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地下室上方的巨大声响吸引了,楼上传来了家具在地板上拉来拉去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上面搬家。不久,人们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钢琴声还有节奏性很强的脚步声,原来是有的客人因为不能看到剑术表演,为了弥补遗憾,在上面临时办起了舞会。

    大厅的人们忽然大笑起来,笑声过后,女士们都想去跳舞了,也没有人对台上的表演感兴趣了,说话的声音充满了地下室。

    那些因为迟到不能下来看比赛的人,竟然办起了舞会,他们倒真的挺会娱乐的,下面的人都很羡慕他们。

    这时候,又有两位新选手出来表演了,他们神色庄严地互相行礼后,就开始准备比赛了,神情是那样威严,于是人们的注意力又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接着就开始比试了,他们的一招一式,非常有力而又恰到好处,不论是向前冲刺还是往后缩,每个动作都很优美,不但用力准确而且很干脆,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的味道,技术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从来没有看过这种场面,观众都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露出一片惊呆的神情。

    两位击剑手静若秋水,动若蛟龙。一进一退,看似风平浪静,实则疾如旋风。其出手之快,身段之灵活,实在无与伦比。看的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因为他们感觉到今天的表演太令人叹为观止了,两位击剑大师把击剑技巧推向了无可攀登的高峰,他们不凡的身手和高超的技艺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厅里鸦雀无声,人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表演,直到他们比赛结束,当他们握手退场的时候,观众才回过味来,叫好声一片,于是塞尔尚和拉维尼亚克这两名击剑手的名字被人们深刻地记住了。

    看完格斗,有的人的情绪被调起来了,脾气变得暴躁了,男人看着身边的人就很想动手,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虽然很多人没拿过剑,但他们都挥起了手杖,作出了比试的架势。

    人们都朝楼梯那边开始退场了,终于可以喝点东西了。可他们到上面的时候发现原先的饮料和茶点全都被那些跳舞的人尽情地消受了,当人们怒气冲冲地跟他们理论的时候,他们竟然理由充分地说不能让他们这些人白来一趟。

    许多糕点、水果和果子露、香槟还有啤酒,现在都没有了,连一块糖果都没有,全部都被那些人一扫而光了。

    服务员在大家的追问下只好沉痛地捂着脸回答了事情的经过,说女人比男人还凶,她们就一直在不停地吃,即使撑破肚皮也不会在乎似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国家被洗劫以后追忆那些痛苦的事情一样。

    人们只好离开了,有的人在后悔自己捐的二十法郎,让他们最不爽的就是,那些又吃又喝的家伙,连一个子都没有捐。

    这次总共募捐到了三千多法郎,除了各种开支以外,那些第六区的孤儿得到的募捐款只有二百二十法郎。

    杜·洛瓦和瓦尔特母女一起出来,然后上了马车送她们回去,因为坐在老板娘的对面,他又看到了老板娘那含着柔情却又躲躲闪闪的眼光,他在心里思量着:“呀,她还真的上钩了啊?”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和女人实在太有缘了,就说德·马莱尔夫人吧,自从他们和好以后,她便爱他爱得发狂。

    回家的路上他走得很轻松。

    玛德莱娜在客厅等着他,看见他一进屋就说:“今天我听说摩洛哥的问题变得复杂了,在数月之内,法国可能要出兵。无论怎样,大家都会利用这个来推翻内阁的,拉罗舍也会乘机当上外交部长。”

    杜洛瓦为了戏弄妻子,装作不信的样子说:“谁会那么傻重蹈突尼斯的覆辙呢?”

    玛德莱娜不耐烦地耸耸肩说:“我说肯定会,你看来还不知道,这件事对他们能不能赚大钱很有关系,你知道吗?现在的政治角逐不再是在女人身上打主意了,而是政治事件。”

    杜洛瓦一脸轻蔑地故意激怒她:“你算了吧啊,真没想到,你就像弗雷斯蒂埃一样笨。”

    玛德莱娜生气地回敬了他,觉得他肯定会发很大的火,可是他却笑着说:“你是说我和龟公弗雷斯蒂埃一样笨是吗?”

    玛德莱娜很不高兴,说:“你在说什么呢?”

    “怎么啦?”杜洛瓦毫无顾忌,讥讽着说,“弗雷斯蒂埃被你带过绿帽子,这点你那天晚上不是承认过了的吗?”

    说完,他又深表同情地说:“好可怜的家伙啊!”

    玛德莱娜转过身去不愿再理他,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拉罗舍·马蒂厄夫人和佩尔斯缪子爵夫人星期二要来我们家吃饭,你把里瓦尔和诺贝尔·德·瓦伦一起请过来好吗?我明天去请瓦尔特夫人和德·马莱尔夫人,也许里索兰夫人也会来吧。”

    这一段时间以来,玛德莱娜利用了丈夫的职务结交了一些朋友,有些参众议员很需要《法兰西生活报》的支持。

    她现在经常把他们的妻子请到家里来。

    “好吧,我去请里瓦尔和诺贝尔。”

    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话题高兴地搓了搓手,这既可以让妻子难受,又可以让自己的报复心理得到满足。自从上次在上林苑转了一圈回来以后,他对她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妒忌心。现在,只要提到弗雷斯蒂埃,他都要加上‘龟公’这一个形容词,他知道,这样一来,玛德莱娜会被他弄得很烦躁。所以在整个晚上,他都用很悠然自得的嘲讽腔调说了十多次“龟公弗雷斯蒂埃”。

    他对死者已经没有怨恨了,相反,他现在在为他报仇。

    妻子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依旧笑着面对他,好像很无所谓。

    第二天,既然玛德莱娜要向瓦尔特夫人发出邀请,他忽然想抢在妻子前面去,他想单独看看这个老板娘,看她是不是喜欢他。他觉得很好玩,心里十分得意。如果可以的话,就顺势……

    所以在这天下午两点多一点儿的时候,他就去了瓦尔特夫人的家里等她。

    一会儿瓦尔特夫人就笑着进来了,看见他急忙伸出一只手说:“什么风把您给刮来啦?”

    “什么风也没刮,只是想来看看您,我受到了一种力量的驱使就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也没有什么要和您说的,但是我还是来了。对于我那么早来打搅您,并如此坦率地说明了我的理由,您能原谅我冒昧来访吗?”

    他半开玩笑又很有礼貌地说这些话,嘴上挂着笑,但声音却是很严肃。

    瓦尔特夫人很吃惊,脸上泛着红晕,结结巴巴地说:“说实话,你的话……我不太明白……很突然……”

    杜洛瓦又说:“我这是表白,我想说得轻松点,因为我怕吓着您。”

    他们紧挨着坐下,瓦尔特夫人开玩笑地说:“那……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了?”

    “当然是啊,这些话我已经藏在心里很久了,但我不敢和您当面说,大家都说你……很严肃……”

    瓦尔特夫人恢复了平静,说:“那你怎么今天来了呢?”

    “我也说不出来,”杜洛瓦压低了嗓音说,“昨天回去后我心里一直想着您,所以我一直坐立不安。”

    “你说什么呢?”瓦尔特夫人面色发白,“别再小孩子气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杜洛瓦一下子跪在了她的前面,紧紧地抱着她的腰,瓦尔特夫人很惊骇,她想站起来却被杜洛瓦按住了。

    他很激动地对她说:“我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你现在什么也不用说,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我太爱您了……实在是太爱你了!您知道吗?”

    瓦尔特夫人已经被弄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看到杜洛瓦的嘴正朝她的嘴唇靠,所以她抓住了他的头发使劲不要他靠近,然后又把头向左右两边迅速地来回摆动,并闭上眼不想再看到他。

    他隔着她薄薄的衣裙,在她身上到处乱摸乱捏,这突如其来的爱抚,她有点顶不住了,但这时候杜洛瓦忽然站起来想把她抱在怀里,就在他移开身子的那一会儿,她往后一缩,刷的一下挣脱了他的双臂,绕过很多张椅子逃到另一边。

    杜洛瓦觉得要是再追的话也没什么意义了,所以他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抽抽搭搭,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不久,他就起来说了声再见,径直走了。

    到了门厅的时候,他很安然地拿了自己的手杖,走在街上的时候,他在心中估量着:“他妈的,事情极有可能成功了。”

    接着,他去邮局给克洛蒂尔德发了封快信约她明天见。

    他同平常一样回到家,他看见妻子就问她:“你负责的那几个都通知到了吧?”

    “都请了,”玛德莱娜说“只有瓦尔特夫人不知道有没有空,而且好像还有点犹豫,说什么责任良心什么的,我都听不懂,感觉很奇怪,不论怎样,我觉得她会来的。”

    杜洛瓦耸了耸肩:“当然,她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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