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退让-《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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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在哪里?”

    那边犹豫片刻,最终报了甘肃的一个山区县城的名字。周晏持的语气蓦然严厉:“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杜若蘅一言不发挂了电话。

    再打就怎么都不通,后来杜若蘅索性关机。周晏持揉着眉心又在客厅转了几圈,然后拎着车钥匙往外走。一边给张雅然打电话,让她定最近一班前往甘肃某城市的机票。

    张雅然说得跟他刚才没什么差别:“您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周晏持脸色沉得能滴水,直接甩了电话。

    他没有回周宅,什么都没带就去机场。所幸张雅然早已被调教有方,将平时周晏持常备在公司的一套行李箱给他带了过去。送到机场的时候远远看见周晏持站在安检附近,一身修长玉立,手里拎着一盒小巧精致的曲奇饼干。

    张雅然张了张口,没多问,默默把行李箱交给了老板。

    周晏持在过了零点之后才下飞机。他想就此入山,却没有司机肯走夜路。将路费加到一定地步后终于同意,半路却又下了雨,便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前行一步。

    这样耽误了一整天时间,到了第三天他才到达县城。四处询问却被告知杜若蘅早已离开,似乎是翻山去了前面的村镇上。

    周晏持气得咬牙,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发作,于是又星夜前往村镇上。

    山路难走,车子颠簸异常。周晏持到达村镇的时候又是晚上。

    这样的地方向来只有人走出去,少有人走进来。来客寥寥无几,周晏持一进入便吸引众多目光。他稍微问一问,便得出了杜若蘅的去向。据说是去了资助的孩子家做客,有两三个小孩领着他去杜若蘅的临时住处,他坐在门前等的时候往窗户里看了看,一张木板床一条竹凳,再简陋不过的条件。

    到了月上西天的时候杜若蘅才回来。她垂着头一直想事情,走到面前才看见他,吓了一跳。

    周晏持神色自若,他将手里的饼干盒提起来,跟她说:“晚上吃饱了没有?这里有曲奇。”

    过了一会儿杜若蘅才回过神。她在他身边坐下,对他手中的饼干没有客气。她刚才确实没有吃饱,这里的条件太恶劣,她所资助的孩子父母为了答谢,本要将家中唯一一只花鸡杀掉,被她劝了半天才打消念头。最后她跟着一家五口一起喝粥,事实上这两天来到山区她一直连着喝粥,始终处于半饥饿的状态。

    杜若蘅把曲奇吃得香甜,这简直是她这些天吃得最好吃的东西。周晏持给她开了一盒牛奶,然后忍不住去摸她的头发,又将身上的风衣披在她身上,最后仍然没能忍住唠叨:“怎么想起到这种地方,穷山恶水,有什么好?”

    杜若蘅随口说:“来看望资助的儿童。给他们送冬衣。”

    这不是最终答案。于是他问:“还有呢?”

    “净化心灵。”

    这也不是最终答案,但周晏持没有再追问下去。

    周晏持在下了飞机后买了许多零食,目的就是想到杜若蘅吃不饱的问题。对于他的这种行为杜若蘅发自心底感激,于是她道了谢,语意很真诚。

    周晏持进了房屋,在手电筒的将就下环视一周,却说:“应该再买床被子带过来。”

    她瞥了他一眼:“你不如再买张床,然后在这里盖所房子。”

    在来到这里之前,两人都从来没有住过这种粗疏地方。却同时也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安宁平和地相处过。周晏持将杜若蘅揽在怀里,两人从头到脚的紧紧相贴,夜里微寒,她露在外面的鼻尖发冷,只稍微抽了抽鼻子,便有手心捂上脸颊,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她闭上眼一动不动,也不想讲话。十根手指贴在他怀里。过了片刻,只听到他在黑暗中一声低低的叹息。

    杜若蘅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不能说没有产生过害怕的念头。尤其在夜里,怎么可能不害怕。她一个人住在这种支教老师住的宿舍,月上中天的晚间方圆百米之内空无一人,只听得到呼啸而过的山风,像是能把门板都刮开,摇曳得窗上尽是森森枝桠的影子,甚至还能听到隐约的声音,不知是山风,还是狼嚎,还是更可怕的事物。她其实这几天一直没怎么睡着,心里害怕到极点,闪过无数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直到今天晚上见到周晏持的那一刹那,杜若蘅不想承认,她其实有种软弱的想哭的冲动。

    他的气息从未像今晚这么牢靠。让她迅速放松下来,几乎是在眼睛闭上的同一时间,就已经踏实睡着。

    周晏持却几乎没怎么睡。他想的事情多,手中摸到的又是久违的一副骨肉。只不见没几天,却总疑心她瘦了不少。更何况床窄小,而杜若蘅的睡相不好,一会儿踢他一会儿踹他,让他不得不一直替她盖被,过了一会儿她却又紧紧扒住他,周晏持好不容易眯眼小憩片刻,又被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索性不再睡,侧卧看着她一副安睡模样到天亮。

    杜若蘅倒是一夜好眠,在第二天清晨神清气爽地起床。周晏持感觉到她从他身上爬过去,下床的时候他闭着眼没有动。片刻后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开半只眼,看见她正蹲在地上,翻他的行李箱。

    密码杜若蘅早已烂熟于心,他从来没有改过,一直都是她的生日而已。打开以后翻了半天都仍然只是巧克力牛奶与饼干,她早上不想吃这些,便回身去推他,抱怨:“你怎么只买些这种东西?”

    周晏持终于睁开眼。顺势抓住她的手,在掌心慢慢揉捏。长时间的奔波让他疲惫,以至于看她的眼神比往常更添朦胧温柔。前一夜他没能好好打量,如今看了半天,最后说:“黑了一点。”

    杜若蘅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将手挣脱开。她打算自己做点粥,周晏持在身后坐起来,同她说:“今天跟我回去吧。”

    杜若蘅只当没听见。

    上午天气晴好,有小孩来找杜若蘅问数学与语文的问题。这里的支教老师前段时间在完成三个月的教学任务后便返回了城市,自此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再来新的教师。杜若蘅作为难得出现的知识人才,被好几个好学的小学生追着问问题。杜若蘅都相当耐心地给予了讲解,每回答完一个小孩后还会分发一块周晏持带来的巧克力。

    周晏持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面无表情。杜若蘅被围得人太多,有小孩都够不到她的衣角,便打算退而求其次,拽着本子来问周晏持,结果立刻被他瞥过来的一记眼神吓得退了回去。

    杜若蘅忙得无暇抽身,错眼看到这一幕,指责他:“要么你就回去,要么你就帮忙。总之至少你别在这儿帮倒忙行不行?这里的小孩本来就胆小,你吓他们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周晏持愈发面沉如水,过了片刻还是慢慢走过来。他脸上没有笑容,手中却接过一个小孩的练习册,开始教给他们发音——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快到中午的时候孩子们终于离去,临走前礼貌有加,让杜若蘅印象深刻,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松意味。直到周晏持又将问题抛了出来:“中午再不走的话,天黑之前就赶不到县城了。”

    杜若蘅眉毛没有抬一下:“我暂时不回去。”

    周晏持看了她一会儿,才问出来:“什么意思?”

    “我会在这里先呆上一段时间。昨天跟村长沟通过了,我权当支教老师先住一段,等新的老师到了之后再说。”

    周晏持眉心紧紧皱起:“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再过一个多月这里温度就要降到零下,万一到时候还没人来,大雪封山了你打算怎么办?要在这里呆一个冬天?到时候缇缇怎么办?家里怎么办?做事之前怎么都不跟我商量?这么贸然下决定,也不考虑后果?”

    他的口气不好,杜若蘅的态度更差:“这村子里的人大雪封山了多少年也没见冻死,我做什么事为什么还要跟你商量?你不喜欢我就不能做了是不是?我又没有强求你来。你不习惯可以现在就走。”

    周晏持深深吸一口气,才将这么多戳心戳肺的话勉强咽下去。

    两人算是彻底谈崩,周晏持面沉如水,眼神冰霜雨雪一样地冷。午饭杜若蘅一人兀自吃得专心,周晏持看着她,一口饭都没咽下去。过了晌午司机抽完烟来请示周晏持什么时候动身,他说:“现在就走。”

    杜若蘅懒得送他。正好有小孩跑来找她聊天,她找了个被缠住的好借口,完全无视身后周晏持快要将她看出一个洞的眼神。片刻后他将所有零食都放在桌子上,还有他带来最厚的一件大衣也留下。真正离开的时候杜若蘅仍然懒得回应他,直到车子发动引擎,越走越远,最后拐弯看不见,杜若蘅脸上的笑容才维持不住。

    小孩子怯怯问她刚才那是谁,杜若蘅差点将“王八蛋”三个字脱口而出。忍了忍才冷着脸说:“不认识。不用理会他。”

    不过片刻小孩子就离开,杜若蘅一人坐在门前台阶上,秋风瑟瑟,她双手横搭着膝盖,在心里恨恨将周晏持从头到尾变着花样折磨了一万八千遍。忽然听到有脚步声,继而眼帘内出现一双鞋子,最后是一道熟悉身影。

    周晏持低头看着她,眉眼间清俊而温柔。

    她扬起脸跟他对视片刻,语气不善,带着微微不稳:“你还回来做什么?”

    周晏持半蹲下来,将她发凉的双手揣进怀中,轻叹一口气:“哪能真丢下你。”

    杜若蘅冷声说:“谁相信?过了这么久你才想到要回来。”

    他给她看手腕上的时间:“才过去五分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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