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沈如月目送林天鸿走远,便回到屋内拾掇些针线活儿。日过正午了,烧好的饭菜已经冷凉,林天鸿还未归来。精神恍惚的沈如月有些焦躁不安了,在房中坐等不耐,便扶门远望。只见这天地之间飘洒着无穷无尽的杨花柳絮,迷迷茫茫,如梦如幻,堤上堤下空无一人,无声无息,静寂的令人恐慌。她望着灵动飘逸的飞花,情不自禁地轻声吟诵白英那首洒脱的诗句: 修得正果须发白,不愿触地惹尘埃。 羽化成仙脱枝去,无欲无求大自在。 不傍舟车不依马,身随清风走天涯。 本是圣洁超凡物,奈何世人笑称花! 这首诗她曾和林天鸿无数次地吟诵品读,每次吟诵,夫妻二人都是感悟良多,禁不住慨叹。然而,此时此情此景之下她竟然感触到了别般意味,心中变得无尽凄凉茫然,心中暗道:“白老前辈对这缥缈的白絮也能有如此见地,是何等的洒脱,当世再无第二人矣!我辈更是难以望尘。”在飞花絮雨中痴痴神往,不由自主地掬起飘絮,捧到脸颊上摩挲,感受其令人心醉窒息的柔软温和。抬举起双手,吹气把白絮送飞,絮舞多姿,更见灵动萧逸。她移步挪身,走向了河堤。 杨树碧穗喷素蕊,柳树绿枝吐白须,金燕穿梭絮雨间,黄雀啼啭翠帐中,杂花乱草间蜂蝶绕舞翩翩······好一派絮雪纷纷的清明天地! 沈如月徜徉于春风暖日之中,目光穿透弥漫的花絮,眼神变得迷茫,舟来船往的运河水面也变得凄美无限。 清平世界,美好人间,昌明之邦,隆盛之治,并没有打斗仇杀,其实这一切还是美好的!孩儿即将诞世,慰之以情,晓之以事,教之以礼,授之以理,得以绕膝之乐,天伦和美,这多好啊!沈如月被自己的幻想感动、激动着,欣喜、欣慰,流泪了。 然而,世上难免会有些意外的小变故发生,或真,或假,或天促,或人为。有时候小的变故会造成巨大的后果,而有时候造成的后果是悲惨的,是痛苦的。 沈如月听到河面上传来的女人哭喊声时惊了一跳,被残忍地拽回了残酷的现实。她循着哭喊声望去,看到停在河心的大船上,有一个男人挥着荆条凶狠地抽打女人。 那男人满脸的凶相,一边抽打一边叫骂:“你这个愚蠢的东西,老子喝点酒你就唠叨个没完没了,今日定要打死你才罢。”荆条夹带着风声哨响,急雨般打到女人身上。女人抱住头脸,哭喊着在船头翻来滚去,声音凄厉,情状悲惨。 见此情景,沈如月那颗柔软的像柳絮般的心不禁热烈起来。她眉心一蹙,提裙走下河堤,登上小船,解开羁绊,拿篙一撑,船头劈开庄重的水面,激荡起层层叠叠无数重凄美的波纹向河心划去。渐行离岸渐远,渐行距河心渐近,渐行渐惊心。 沈如月高声喝道:“住手,你大男人家,怎能酒后失德拿女人出气?快住手。” 那男人哈哈大笑,说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莫要多管闲事,大爷我打自己的女人,与你何干?”他有意炫耀男人的绝对权威,神情得意,动作夸张,抽打的更加猛烈。 那女人争扎的动作似乎也有些夸张,哭喊的声音高拔尖利的离谱,似乎有些不真实。 沈如月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没有怀疑事情的真实性,连想都没想,便飞身向大船扑去。她虽是将要临盆生产的身子,但飞身纵跃的敏捷迅疾不逊于往日。她像一只臃肿的大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到大船上,抬手抓住那男人挥下的荆条,喝道:“浑人还不住手,定要打死你的女人才罢吗?” 那男人立时松开了手中的荆条,后退了两步,却更为得意地大笑了起来,说道:“贱人果真忍不住上当!” 那个刚才还在船头乱滚大叫的、看似柔弱的可怜女人突然像斗鸡一样变得战斗力十足。她一个筋斗后空翻蹦了起来,在舱门里抠出了一把柳叶弯刀,卑微不在,变得凶悍,目光中敌意十足,仇视着前来救她的沈如月。不过,她倒没有立时对沈如月发难,而是抬脚踢了那男人一下,骂道:“你他娘的干嘛下手那么重?是不是故意的?” 那男人嬉皮笑脸,说道:“周瑜打黄盖是皮开肉绽,你这才到哪儿?不下重手怎能算作苦肉计?” 沈如月心头一震,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但还是禁不住问道:“你们使诈?你们骗我?你们是漕帮的?” 他们的确使诈,的确是在演戏,他们真的是漕帮的人。拙劣的演技却成功骗过了一个善良的女人,骗过了一个将要做母亲的女人慈蔼的眼睛柔软的心。这对沈如月来说是很残忍的、很悲哀的,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船舱里走出了一群人,朱雀堂堂主武金凤赫然在内。她妩媚妖娆更胜从前,那乾坤二乳傲世不恭,得意地一笑,弥漫开来凶恶的妖气,喝道:“你说对了,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值得我们摆下如此大的阵仗。” 沈如月惊恐后退,回望自己的小船。小船已被人放逐漂远,夫君修补过的钉板还能清楚看到,似乎那泛出的光晕中温情还在。但是,她的视线很快被遮挡住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飞鸟难进。挡住那艘她不忍舍弃的小船的不是云,不是雨,不是如雪的白絮,而是黑压压的人群和白森森的兵刃。似乎在顷刻间,她被聚拢过来的十几艘大船包围了。那些大船在三丈外抛锚停下。船上的男人像杜飞虎一样威猛强壮,却没有杜飞虎坦厚面相;船上的女人像武金凤一样高傲自负,却绝对没有武金凤那风情尽露的妖娆。但船上的男人和女人都有着共同的凶悍神情,他们目标、目的却是一致的、统一的——杀死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为青龙堂堂主王江龙报仇。 还好,敌群中有些打眼一看便知没有敌意的熟悉面孔,他们是杜飞虎、陆同章、李达、许青、张亮,还有一群捕快。他们没有仇视的表情,却只显露出爱莫能助的、麻木的怜悯。看来他们对改变现在的局势无能为力,他们救不了自己。 铁桶般的包围可以封锁住鸟儿飞进,可以惊吓的蜜蜂蝴蝶避趋,可以封锁住人的逃亡。但是他们封锁不住运河中的水,水依然长驱直流;他们封锁不住水下的鱼儿,鱼儿依然惬意的往来游弋;他们封锁不住空中的风,清风阵阵,拂发拂肤;他们也封锁不住灵动飘逸的花絮,絮雨飞扬,舞姿婀娜······ 忽然,“哗哗啦啦”水花翻腾,四面水中钻出了八个大汉。他们拎着铁链跃上了周围的大船,把中间的这艘船禁锢住了,此船被控在河心,难以漂离尺许。他们竟然设此牵绊,真是煞费苦心! 现状已成“瓮中捉鳖”之势,沈如月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风卷衣发,飞絮劲舞,壮怀激烈,沈如月惊骇地颤抖。 武金凤神色傲慢,语气慷慨地说道:“沈如月你今日插翅难逃,我念在同为女人,你又有身孕在身,自行了断吧!” 沈如月双手护住鼓鼓的腹部,泪眼婆娑,充溢着爱怜惜护,也现出悲哀、痛苦、无奈、无助。她跌步后退,摇头说道:“不,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儿。” 陆同章高声喊道:“依朝廷律法,女人有孕不得用刑,你们不可动粗,我要缉拿她回衙门。”他分拨着人群上前,喊道:“沈姑娘不要怕,你随我归案,可保你孩子无恙。” 杜飞虎则说道:“沈姑娘,我们帮主如今已摘得‘侠冠九州’金匾,是当今武林盟主,你只要细细讲明卧虎赌坊之事的来龙去脉,定不会难为你的。”他故意摆明帮主罗威的显赫名头,是想让罗威顾及身份,莫要为难孤寡。因自己身份尴尬,这已是他所能做的维护沈如月的最大限度了。 沈如月闻得此言,像是找到了可依附的大树,看到了一线生机,轻轻点头,却流出了更多的泪水。 武金凤最见不得男人为除了她自己之外的女人护短了,此时看到陆同章和杜飞虎这两个虽老却依然有风范的男人齐齐袒护沈如月,她嫉妒又气愤,那大不对称的乾坤二乳剧烈抖动,稍微有些不太对称的凤眼一瞪,喝道:“陆捕头,这是江湖,你少拿朝廷律法说事。杜堂主,以往若不是你胳膊肘子往外拐,青龙堂的仇早就报了,还能容她逍遥快活到此时?现在有帮中的这么多兄弟在场,你站哪条船,说句明白话吧。”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帮主在场,杜飞虎被武金凤的话堵得遂不好再言语什么。 陆同章倒是还要分说,但武金凤却已叫嚣起来了:“好!你们怜香惜玉,假仁假义,我可没那耐心!贱人,拿命来吧!”她吃起了老醋来,转眼间便把刚才故作慷慨的虚言抛诸脑后了。她食言恼怒,不再等沈如月自己了断了,挥剑扑了上去,像极了一只暴怒进攻的斗鸡。 沈如月本就不会自己了断,也不会束手待毙。形势迫切,不容多想,她秀眉一蹙,像是翼护幼雏的凰鸟一样出招反抗,无畏无惧了。 或许武金凤欺沈如月是有孕之身,而轻敌于她,她大大咧咧不作后想地刺出了一剑。为此,她立时付出代价。沈如月挺着巨大的肚子轻而易举地避过了武金凤的剑锋,并迅疾地侧身跨步,一掌击在了武金凤的肩头。沈如月击出的这一掌不轻,把武金凤打的沿着跃来的轨迹又飞了回去,重重地撞到了舱门上。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挺着大肚子好像连站都站不稳的女人打了个如此狼狈,受不受伤还在其次,丢人可丢大发了。武金凤又羞又恼,立刻又跳起来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反抗?愣着干嘛?快上。”她竟然挺剑来挑沈如月的肚子,真是毒辣的可以!余众得到命令,从旁策应。 此时,此情此景之下,由不得沈如月再惧怕了,由不得她再心软了。她的心又恢复到当年执行冷月宫的刺杀任务时那般决绝,出手毫不容情手软,比那时还要果断狠辣。但这绝对是可以原谅的。她五六招之内便把那几个漕帮帮众打落船下,剪掉了武金凤的羽翼。然后,回身直逼武金凤,一记漂亮的小飞脚踢飞了武金凤的宝剑,接着双掌齐出,重重地打在了武金凤胸前的那对乾坤二乳之上。不能否认的是,女人打在了女人的□□上不能算是下流。也不能否认,男人看到这一幕时,无论敌友,都多少有些觉得酣畅却不忍心。还不能否认的是,武金凤的乾坤二乳是她要害中的其一,因为她发出了像土鸡被割破喉咙一样的哀鸣后直接栽到了水里,又发出了比其他人落水更为沉闷的“噗咚”声。从武金凤发出的哀鸣和落水的姿势上来看,沈如月的重创即便不至于让她受多么重的伤,但绝对能让她疼的三天不敢再卖弄她那引以为傲的乾坤二乳。 谁的菜谁知道滋味,谁的尤物谁知道爱惜。乾坤二乳遭到的打击,令朱雀堂堂主朱清玄心疼的受不了了,哪怕在武金凤胳膊腿脚上刺一剑,他都没有如此心疼。他一边果断地命令人去救他的凤姐姐上船,一边懊恼地施发号令:“贱人又行凶,弓箭手准备。” 周围数十名弓箭手立刻跨步蹲身,弓搭火箭,曲臂后拉,箭退弦满,蓄势待发,只待令下。 武金凤被救上船,水湿淋淋的土鸡之姿有了落汤之色。她捂着那受伤的乾坤二乳,喘着粗气喝道:“怎不放箭?还等什么?” 弓箭手立刻第二次作势瞄准,真的要放箭了。 陆同章和杜飞虎齐声喝止:“不可放箭。” 然而,箭在弦上,弓已拉满,如何喝止得住? 在朱清玄的一挥手下,数十枝火箭脱弦而出,穿透飘洒的絮幕时闪烁出无数绚丽的火花,耀眼、夺目、惊心、动魄,灰飞氤氲。火箭扯着数十条烂漫精彩的火线,射向了孤船上的沈如月。 然而,沈如月心系腹中孩儿,虽置身死地也要奋力求生。她师从高人,禀赋根骨俱佳,此时武功已尤胜其师当年,虽是不便之躯,却也不会被几枝羽箭轻易伤到。她双臂抡挥,掌出如风,扫落了十几枝羽箭,纵身跃起躲避,向那紧绷的铁链上落去。对面船上立时有人用竹竿长矛戳了过来,她忙乱地躲闪,在竹竿一踩,又跃回了船上。 此时船舱上已经被火箭燃起了几处火点,武金凤气急败坏地说道:“再放火箭,烧死贱人。” 陆同章喝道:“不许再放,此案当年已经上报官府,当有本捕头缉凶。” 武金凤轻蔑地冷笑,说道:“当年你们无能破案,如今倒要捡现成的了?哼!我们撤案,用不着你中都神捕再来插手了。” 沈如月心知事情绝不会有回旋的余地了,她昂头望天,望着那迷迷茫茫的、飘飘洒洒的、绮丽的、灵动的、凄美的飞花絮雨,泪流满面,耳畔响起那诗句:“······不傍舟车不依马,身随清风走天涯。本是圣洁超凡物,奈何世人笑称花!”好洒脱的意境!好悲惨的人生!我死不足惜,只可怜了我这未出世的孩儿!啊!孩儿啊!你还未曾看一眼爹娘,还未曾看过一缕阳光,未曾闻过一丝花香,未曾见到过蝶舞翩翩,未曾见过这絮雨飞扬······ 腹中的孩儿开始了剧烈的扭动,能明显地看到衣服的起伏抖动。沈如月双手捧着肚子,捧着自己的孩儿,悲不胜悲,心痛如绞,痛的碎了。 她在巨大的悲痛中绝望了,心中默默地呼唤:“愿与情郎长相守!哈哈······三愿都已成空,佛祖不庇佑我,老天太会捉弄人了。鸿哥,我的郎君,你在哪儿?你的如月去了,不能陪你了,你不要苦了自己,忘了我吧,婉君姐姐还在等你。”她不得不舍弃所留恋的一切美好了。僵持的这短暂过程,对沈如月来说是无可奈何的痛苦煎熬,仿佛身心、灵魂在承受酷刑。 很快,武金凤便下命令要结束沈如月的酷刑了,她是要对她执行死刑。她声色俱厉地对弓箭手喝道:“呆了?傻了?愣着干嘛?放箭!” 于是,严肃悲壮的弓箭手们毫不容情地搭箭、引火、拉弓、瞄准······ 正此时,空中如响起了一声炸雷“住手!”,林天鸿凌波踏浪劈刺着团团的飞絮飞掠而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漕帮的铁桶般的封锁被冲破了,那些威武的汉子被林天鸿的掌力震得丢盔弃甲,四散落水。林天鸿杀开了一条血路。 武金凤见劲敌到了,机不可失,尖利地喝道:“放箭!” 弓满处,火箭齐发疾射。 千钧一发之际,林天鸿伟岸如鹰、轻捷如燕的身姿像闪电般射了过来。数十枝火箭被他回旋的掌风卷到一处,揉成了一个大火球,在高空轰然爆裂,飞花四溅,飘絮闪燃,灿烂满天。场外的人无论敌友,都忍不住惊叹出声,连武金凤都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哦!”沈如月精神松懈下来,意志好像也坍塌了,再也支持不住了,嘤咛一声,瘫软在了林天鸿的怀中。 林天鸿心若滴血,紧紧抱住爱妻,虎目含泪,哽咽说道:“如月,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沈如月隐忍着腹中的疼痛,汗湿衣背,额前的发丝濡湿成绺,轻轻摇头,如若梦呓般说道:“不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天鸿咬着牙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骤然突然变得像岩石般刚毅冷峻,说道:“你身子怎样?还撑得住吗?” 沈如月紧锁着眉头,轻轻点头,说道:“只是痛的厉害些,还撑得住。” 林天鸿放沈如月坐下,说道:“你再坚持会儿。”然后,他昂然站起身来,高声说道:“罗帮主,你贵为一帮之主,又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如此兴师动众来欺我有孕的妻子,可太过有违侠义之道,有失你尊贵的身份了吧。如此岂能称得起金匾上的那四个字?” 第(1/3)页